2020年12月10日是北宋科學家蘇頌誕辰1000年。江蘇省鎮(zhèn)江市政府與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主辦了“紀念蘇頌千年誕辰,弘揚科技創(chuàng)新精神”活動,江蘇省副省長馬秋林、鎮(zhèn)江市委書記馬明龍、鎮(zhèn)江市長徐曙海等領導以及來自中科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、中科院紫金山天文臺、清華大學、中國科技館、長春師范大學、長春中醫(yī)藥大學、上海遠東國際橋梁建設公司等單位的領導和專家出席紀念會議。同日,廈門市社會科學界聯(lián)合會主辦了“紀念蘇頌誕辰1000周年暨第九屆廈門(同安)蘇頌國際文化節(jié)”。
中國是一個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的國度。中國古代科學技術在宋代及其后的一個時期里達到高峰,這也是中世紀世界科學技術發(fā)展的高峰。宋代科技人才輩出,涌現(xiàn)出沈括、燕肅、蘇頌、畢升、韓公廉、李誡、秦九韶等杰出的科學家、工程師和巧匠。
蘇頌(1020~1101年)生于同安縣(今福建廈門同安區(qū)),宋仁宗慶歷二年(1042年)和王安石同榜中進士,擔任過地方和中央政府的官員,做過吏部尚書和右宰相,在本草學、儀器制造和天文學等領域取得了非凡成就,晚年定居潤州(今江蘇鎮(zhèn)江)。他是載入史冊的名臣和科學家。元代脫脫等撰的《宋史》中有《蘇頌傳》,清代學者阮元將蘇頌及其科學活動列入《疇人傳》。
在公元995年至1074年間,北宋先后制造了四架渾儀,分別安裝在汴京(今河南開封)的不同地方。1086年,朝廷指派蘇頌檢驗已有的渾儀。蘇頌做出鑒定之后,向朝廷建議添造一套水力驅(qū)動的演示儀器和渾儀。1087年,朝廷批準了這個建議,并指派蘇頌負責此事。其實,這項工作是有一定風險的:如果新儀器不優(yōu)于原有儀器,那么蘇頌就不好向朝廷交代。
蘇頌是水運儀象臺制造工程的領導者。作為吏部尚書,他慧眼識才,發(fā)現(xiàn)了精于數(shù)學和天文學的韓公廉,選派這位中下級官員負責設計制造天文儀器,并介紹了張衡、一行、梁令瓚、張思訓等人所造水運儀器的法式要點。就這樣,蘇頌提出了儀器的功能要求和工程的實施目標。
韓公廉主持具體的設計制造工作。他首先進行測算,設計制作了關鍵裝置“機輪”的模型。從1088年開始,制作團隊先后制成小木樣和大木樣。1092年7月,這個團隊成功制造出水運儀象臺,即古代的大型科學裝置。
蘇頌和韓公廉率領的團隊將漏刻、水輪、筒車、秤漏、桿系、齒輪傳動、凸輪傳動等多種技術整合在一起,實現(xiàn)了集成創(chuàng)新。整座裝置以一個非常精致的水輪同時驅(qū)動計時裝置、渾象和渾儀,這是一項重要的技術突破。最值得稱道的是,制作者們發(fā)明了“天衡”機構——“水輪—秤漏—桿系擒縱機構”,這是世界上有明確結(jié)構記載的最早的時鐘擒縱機構。
蘇頌的另一項突出成就是編撰《新儀象法要》,其以幾十幅機械圖,全面描繪水運儀象臺的整體構造和零部件結(jié)構。這些圖是工業(yè)革命之前描繪一座機械裝置的最復雜的成套技術圖,與水運儀象臺一樣,在世界科技史上占有重要地位!缎聝x象法要》的圖說成為今人復原水運儀象臺的主要依據(jù),全尺寸的水運儀象臺的成功復原也證明《新儀象法要》的內(nèi)容詳實可靠。
《新儀象法要》中的總體構造圖和零部件圖等是怎樣形成的?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。書中的“運動儀象制度”圖相當于水運儀象臺的總體構造圖,充分展現(xiàn)出設計思想。此圖應該是整個儀器制成之后繪制的,理由是儀象臺的設計制造經(jīng)歷了計算、機輪模型試制、小木樣試制、大木樣試制、實際儀器制作等幾個階段,而不是一步到位完成的。當然,有些零部件圖很可能是制作過程中形成的,有的圖暗示制作者曾比較過不同的設計方案。
《宋史》和《疇人傳》的作者對蘇頌在科技史上的地位尚難作出恰當?shù)木唧w考量,因為那時中國人對古代科技傳統(tǒng)的認識還比較模糊。20世紀初期,科學技術史研究在中國興起,蘇頌和韓公廉的科學業(yè)績受到了科學界和史學界的關注。
天文學家朱文鑫在1935年出版的《天文學小史》中對水運儀象臺做了簡要描述,并且強調(diào):“機械之制作甚精,后世鐘表之法,不能出其范圍。”此后,經(jīng)過劉仙洲、李約瑟(Joseph Needham)、王振鐸、康布里奇(John H. Combridge)、韓云岑、土屋榮夫、陸敬嚴、李志超、林聰益等專家學者的研究及復原制作者們的實踐,人們已經(jīng)比較充分地認識了水運儀象臺,尤其是它的擒縱機構。
技術史學家劉仙洲主張:“我們應當根據(jù)現(xiàn)有的科學技術知識,實事求是地,依據(jù)充分的證據(jù),把我國歷代勞動人民的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分別的整理出來。有就是有,沒有就是沒有。早就是早,晚就是晚。”他在1953至1956年間率先撰文探討水運儀象臺的原動力、傳動機構和控制機構,實事求是地做了學理分析。1958年,王振鐸首先嘗試復原水運儀象臺,并制作出五分之一的模型。2011年,廈門市同安區(qū)蘇頌紀念園也有了一座按照1:1復原的水運儀象臺。
李約瑟認為,機械時鐘的發(fā)明是整個科學技術史上最為重大的成就之一。他對水運儀象臺做了大量研究工作,與合作者撰寫了《天鐘機構:中世紀中國的偉大天文時鐘機構》(HEAVENLY CLOCKWORK:THE GREAT ASTRONOMICAL CLOCKS OF MEDIEVAL CHINA),此書由劍橋大學出版社在1960年出版。他在1965年出版的《中國科學技術史》(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)的機械工程分冊里,用100多頁闡釋中國的水運儀象技術及相關問題。
1956年,李約瑟與兩位合作者在《自然》雜志發(fā)表文章,明確指出“天衡”機構就是時鐘的擒縱機構,并強調(diào)水運儀象臺的時鐘機構在歷史上被埋沒了幾百年。他甚至進一步追溯中國時鐘的歷史,相信僧一行(張遂)和梁令瓚早在公元8世紀就創(chuàng)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擒縱機構,其主要依據(jù)是史書稱他們的儀器上“各施輪軸,鉤鍵交錯,關鎖相持”。無論如何,水運儀象臺的“天衡”機構都是韓公廉等人的獨創(chuàng)設計。
李約瑟及其合作者大膽推測:“這樣一來,中國天文鐘的傳統(tǒng)和后來歐洲中世紀機械鐘的祖先就有了更為密切的直接聯(lián)系(it thus appears that the Chinese tradition of astronomical clockwork was more nearly in the direct line of ancestry of the late medieval European mechanical clocks)。”幾年之后,他推斷:在中國人發(fā)明擒縱機構之后的6個世紀,至少可能存在由東向西的“激發(fā)性傳播(diffusion stimulus)”。不過,他對此所做的論證并非令人信服,因為很難找到可靠的論據(jù)。
其實,中國和歐洲有不同的時鐘技術傳統(tǒng)。歐洲機械鐘需要一個擒縱機構,以便使得垂重或發(fā)條緩慢地驅(qū)動齒輪系,帶動指針轉(zhuǎn)動。水運儀象臺則以漏壺中穩(wěn)定流出的水注入“受水壺”,驅(qū)動水輪轉(zhuǎn)動,擒縱機構的作用是讓水輪做相等間歇的轉(zhuǎn)動。
在蘇頌誕辰千年之際,我們紀念這位科學“大匠”,賞析他領導創(chuàng)制的科學重器,可以從創(chuàng)新事跡中獲得深刻的思想啟示,從而更好地弘揚中華民族敢為人先的創(chuàng)新精神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,增強創(chuàng)新自信,為建成世界科技強國和社會主義現(xiàn)代化強國作出新的非凡貢獻。
筆者撰寫此文,同時紀念科技史學家李約瑟誕辰120周年及劉仙洲誕辰130周年。當代科技史學者應當秉持“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”的光榮傳統(tǒng),開創(chuàng)學術研究的新局面。■
(作者系中科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所長)
《科學新聞》 (科學新聞2020年12月刊 縱橫)